南華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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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天地開闢以來,世愈積而事愈增。至於綢繆繁飾而無遺者,皆非人之所能為也。一道之精蘊,不至於暢發不止者也。譬之果木,由一仁而發兩菱,由兩菱上達,而千枝萬葉生焉。此千枝萬葉,豈非皆一仁之中之所全蘊而不發不止者乎?特寓之於無而見之於有,人自不克知耳。夫世自鴻蒙以迄周盛,則由根菱而枝葉畢具者也。枝葉蔽芾,不可複剪,人胥悅其燦然。故有世道之責者,亦就燦然者相維持,此聖人之不得已也。夫聖人以精蘊示人,勢必有所不能,而先剪棄其枝葉,則是率天下而獸也。心尤有所不忍,故姑就燦然者為維持,而以其精蘊俟之上智一貫之才,而不敢輕為示。此聖人之體大而思深,為愛天下之至也。後有上智之才出焉,能自窺乎其精蘊,窺之而學未及聖人之大且深也,則不復能有所俟,於是日取而津津道之,道之不已而筆之為書,而反側摹畫之。此莊子所為作也。向使以莊子之才而得親炙孔子,其領悟當不在顏子下。而磨礱浸潤,以渾融其筆鋒舌巧,又惡知其出不違如愚之下哉。不幸而聖人沒,微言絕,百家並噪,無異禽鳥鬥鳴。莊子於是不能自禁,而發為高論綺言,以刪葉尋本,披枝見心,此又莊子之不得已也。後人讀之,乃得倘佯其駘蕩之姿,浩瀚之勢,空靈幻化,殊詭清越,此則莊子之不幸,而後人之幸也。嗚呼,莊子之文,真千古一人也,少時讀《史記》,謂其言洸洋自姿以適己。及覽《李太白集》,稱之曰:“南華老仙,發天機於漆園。”予私心嚮往,取而讀之,茫然不測其端倪也。乃旁搜名公宿儒之評注,不下數十家,而未嘗不茫然也。即郭子玄以此擅勝名家,又未嘗不茫然也。則意子長、太白所稱,即此茫然無端、任意滑稽者是乎?竊疑其必不然也。吟諷之下,漸有所解,屏去諸本,獨與相對,則渙然釋然,眾妙畢出。尋之有故,而瀉之無垠,真自恣也,真仙才也,真一派天機也。乃知古今能讀莊子者,惟子長、太白耳。諸家但摘其數句之工,一字之巧,遂謂能讀莊子。甚且字句之間,大半強作解事,譬之主人覿面而旁猜張李。其支離可笑,有不勝言者。噫!莊子之難讀如是乎?子此本不敢於莊子有加,但循其竅會,細為標解,而不以我與焉。庶幾莊子本來面目,複見於天下,不致覿面而旁猜而已。若其玄風妙旨,則鹿門茅氏嘗曰:“太史公於莊子之學,未必知。”夫乙太史公能賞其文,尚未必知其學,況於予乎!然每一披卷,文理既暢,神怡意適之際,躍如有見,則夫去聖既遠,而為學人津筏,有不可誣者。夫莊子既不避聖人罕言之戒,而于聖人之不欲剪者剪之,聖人之不輕示者示之。此莊子所以維末流之窮,而一出於忍俊不禁,一出於苦心致覺者也。後世分別九流,乃以異端目之。予謂莊子之書,與中庸相表裏,特其言用處少,而又多過於取快之文。固所謂養生之未至,鋒芒透露,惜不及親炙乎聖人者。若具區馮氏,謂為佛氏之先驅。嗚呼,莊子豈佛氏之先驅哉!
康熙六十年歲次中秋句曲後學宣穎茂公氏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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