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校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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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近注釋莊子,收輯資料最備者,當推錢穆先生之莊子纂箋,次則王孝魚校補之莊子集釋,亦差可觀。錢書采摭成說,凡一百五十八家,以清末馬其昶莊子故為藍本。纂箋序目中雲:馬其昶有莊子故,此書自郭(象)注、陸(德明)音義、成(玄英)疏、焦(竑)氏冀,下及清儒,采擷最廣,淘洗亦精。較之郭(慶藩)氏集釋、王(先謙)氏集解又見超出。葢馬氏得桐城家法,能通文章義趣,又兼顧宋儒義解,不嫥嫥於訓詁考覈。然於莊哲理,則尚嫌涉測未深。本書乃就馬書為藍本,而加增補修訂。然李光弼入郭子儀軍,壁壘旌旗,非復舊觀,未敢掠美,特著於此。又雲:
發意注莊子,先就馬通伯莊子故,愜者存之,滯者抹之,然後廣集諸家。
纂箋旣以馬氏莊子故為藍本,故采擷馬說最多。雖復廣集諸家,而取捨之間,頗有分寸。如天運篇『孔子見老聃歸』章:孔子曰:吾乃今於是乎見龍。
岷之校釋雲:案藝文類聚九〇引曰下有『人如飛鴻者,吾必矰繳而射之。』十二字。九六引有『人用意如飛鴻者,為弓弩射之;如遊鹿者,走狗而逐之;若遊魚者,鉤繳以投之。』三十字。禦覽六一七引有『吾與汝處於魯之時,人用意如飛鴻者,吾走狗而逐之;用意如井魚者,吾為鉤繳以投之。』三十四字。天中記五六引有『吾與汝處於魯之時,人用意如飛鴻者,吾為弓弩射之;如游魚者,吾走狗而逐之;用意若井魚者,吾鉤繳以投之。』四十三字。據諸書所引,今本『孔子曰』下,蓋挽『吾與汝處於魯之時,人用意如飛鴻者,吾為弓弩而射之:用意如遊鹿者,吾為走狗而逐之;用意如井魚者,吾為鉤繳以投之。』四十八字。(下略。)
纂箋雲:王應麟曰:『禦覽引莊子曰:「吾與汝處於魯之時,人用意如飛鴻者,吾走狗而逐之;用意如井魚者,吾為鉤繳以投之。吾今日見龍。」云云,與今本異。』王叔岷曰:『藝文類聚引:人用意如飛鴻者,為弓弩射之;如遊鹿者,走狗而逐之;若遊魚者,鉤繳以投之。』舉王應麟說(見困學紀聞十)以證王已先引禦覽;舉岷說,僅取藝文類聚九六所引,因此引較早,且較九〇所引為詳。天中記所引四十三字,及岷最後補訂為四十八字之說,雖較完備,畢竟晚出,可參考,未必卽可據。類此之例,具見錢先生采摭之矜愼。有時諸家之說,各有所見,纂箋則並舉之。如入閒世篇『顏回見仲尼』首章:仲尼曰:若一志。
纂箋雲:劉文典曰:『「若」二字疑誤倒。』王叔岷曰:『一下疑挩汝字。』據成玄英疏:『一汝志心。』可佐證劉說;據成疏兼據知北遊篇:『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視。』可佐證岷說。兩說並可取,惜尚無更直接之證據。錢先生兼引之,足證其無偏見。
錢先生行文,最重桐城派義法。雖注釋古書,亦力主簡要,以求通體朗暢,豁人心境,而免得於此者失於彼、明於前面昧於後之蔽。(見序目。)如注釋過詳,則隔斷文義,故於正文下引諸家之說,大都只引結論。唯只引結論,於讀莊書固朗暢無礙,而讀者不知諸說所以得此結論之詳細內容,無從因研治莊書而旁通他書。此雖無難於博學廣覽之士,而頗不便於初學。如清儒高郵王念孫、引之父子下及孫詒讓校釋古書,旁徵博引,詳錄其說,則所啟示於初學者多矣。至於纂箋引前人之說及錢先生之創見,亦往往有可商者。蓋一人之撰述,不可能無瑕疵。曹植雲:『世人之著述,不能無病。』(與楊德祖書。)真知甘苦之言也。(文心雕龍指瑕篇曾指曹植武帝誅及明帝誅之瑕,顏氏家訓文章篇亦舉曹植武帝諫之病。)
王孝魚校補之莊子集釋,詳引諸家之說,正文在前,注釋在後,旣不隔斷文義,又可備悉諸說之詳細內容,此頗便於初學。王書據清末郭慶藩莊子集釋,加以整理補充,其點校後記雲:
郭慶藩的集釋收錄了郭象注、成玄英疏和陸德明音義三書的全文,摘引了清代漢學家如王念孫、兪樾等人的訓詁考證,盧文弨的校勘,並附有郭崇燾和他自己的意見。本書雖然沒有廣泛地採集宋明以來闡釋莊子思想的各家見解,在目前仍不失為研究莊子的重要資料,所以根據長沙思賢講舍刊本給整理出來。本書的莊子本文,原根據黎庶昌古逸叢書覆宋本,但校刻不精,錯誤很多。現在根據古逸叢書覆宋本、續古逸叢書影宋本、明世德堂本、道藏成玄英疏本以及四部叢刊所附孫毓修宋趙諫議本校記、近人王叔岷莊子校釋、劉文典莊子補正等書加以校正。又把陸德明的莊子序錄和焦竑莊子翼所附闕誤一併列入。
王書所據宋、明諸版本及趙諫議本校記,大都已見於岷之校釋;所稱莊子翼所附闕誤,焦氏乃本於宋陳碧虛南華真經章向所附闕誤。(明楊愼莊子闕誤,亦本陳書。)至於郭慶藩莊子集釋,輿王先謙莊子集解,並為晚近研讀莊子之通行本。集釋中有二事須加以澄清。其一:凡王念孫、引之父子直接訓釋莊子之說,如讀書雜志餘編中之莊子部分,僅三十五條,郭氏集釋皆標出王氏父子之名;王氏父子訓釋他書,如讀書雜志、廣雅疏證、經義述聞、經傳釋詞間接涉及莊子者甚多,郭氏則大都據為己說。如大宗師篇:
厲乎其似世乎!
釋文:『厲,崔本作廣,雲:苞羅者廣也。』郭慶藩雲:『厲,當從崔本作廣者是。經傅中厲、廣二字,往往而混。如禮月今:「天子乃厲飾,」淮南時則篇作「廣飾。」史記平津侯傳:「厲賢予祿,」徐廣日:「厲,亦作廣。」儒林傅:「以廣賢材,」漢書廣作厲。漢書地理志:「齊郡廣,」說文水部注廣譌為厲。皆其證。』案史記禮書:『步驟馳騁廣騖,』王念孫雜志校『廣騖』為『厲騖』之誤,並雲:『經傅中厲、廣二字,往往相亂。月今:「天子乃厲飾,」呂氏春秋季秋篇作「厲服厲飾,」淮南時則篇作「厲服廣飾。」莊子大宗師篇:「厲乎其似世乎!」崔譔本厲作廣。史記平津侯傅:「厲賢予祿,」除廣曰:「厲,一作廣。」儒林傳:「以廣賢材,」漢書廣作厲。漢書地理志:「裔郡廣,」說文水部注廣譌作厲。』王氏之說,因間接涉及大宗師篇此文,郭氏遂轉據為己說。有時轉據王說,未明文義。如秋水篇:
鴟鵂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
釋文:『瞋,司馬雲:。「張也。」本或作瞑。』郭慶藩雲:『釋文「瞋或作瞑。」疑作瞑者是也。說文:「瞋,怒目也。瞑,合目也。」瞑目則無所見矣。隸書真或作真,冥或作寊,形相似而誤。管子小問篇:「桓公瞋目而視祝鳧己疵,」韓子守道篇:「瞋目切齒傾耳,」淮南子道應篇:「勃然瞋目,攘臂拔劍」,今本瞋並誤瞑,皆其例。』 (『勃然瞋目,』原誤『瞋目敞然。』)案管子小問篇:『桓公不說,瞑目而視祝鳧己庇,』王氏雜志雲:『「瞑目」當為「瞋目,」隸書真字或作真,冥字或作寊,二形相似而誤。莊子秋水篇:「瞋目而不見邱山,」瞋,本或作瞑。韓子守道篇:「瞋目切齒傾耳,」淮南道應篇:「佽非勃然瞋目,攘臂拔劍,」今本瞋字竝譌作瞑。』王氏之說,因間接涉及秋水篇此文,郭氏遂將其瞋、瞑形似而誤之例證據為已有,唯此文瞑乃瞋之誤,郭氏以作瞑為是,瞑目不見,何待言邪!(說文:『瞋,張目也。瞑,翕目也。』郭氏所引亦誤。)有時雖引王說,而其案語仍源於王氏。如天地篇:
百年之木,破為犧尊,青黃而文之。
郭慶藩雲:『案毛傳曰:「犧尊,有沙飾者。」(見詩閟宮篇)鄭司農曰:「犧尊,飾以翡翠。」 (見周官司尊彝注)後鄭曰:「犧讀如沙,(見禮明堂位正義。)刻畫鳳凰之象於尊,其羽形婆娑然。」王念孫引高注淮南俶真篇曰:「『犧尊,猶疏鏤之尊。』然則犧於尊,刻而畫為眾物之形,在六尊之中最為華美。故古人言文飾之盛者,獨舉犧尊。」今案或曰「有沙飾者,」或曰「飾以翡翠,」或曰「刻畫鳳凰之象於尊,」或曰「疏鏤之尊,」說雖不同,其於雕鏤之義則一。至阮諶禮圖雲:「犧尊飾以牛,於尊之上畫為牛之形。」則因犧從牛,望文生訓矣。』案廣雅釋器:『犧,罇也。』王氏疏證雲:『明堂位:
代偉大思想家的哲學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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