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子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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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道家者流,宗主老莊之學,大抵以清淨虛無為常,以逍遙物外為適,其弊或流為權謀,或流為放誕,初無所謂黃白變化服食之事。而抱朴子者,玄門之肯綮也,論者以索隱行怪,熒惑人心擯之,何者?蓋葛稚川,晚年篤好神仙,拘牽道術,言論或有不經,行止未能無疵,故後世以神仙家視之,無足怪也。
然則,稚川才高學富,尊崇儒學,豈止一神仙家而已,其自敍幼以武功效用於時,賜爵封侯,了不受賞,以為「討賊以救桑梓,勞不足錄,金紫之命,非其始願。」(自敍卷)投弋釋甲,歸而論著是書。由之視張角之徒,以邪說斂財,欺弄愚民,敗壞法紀者,固迥乎不侔矣。是稚川者,豪傑之士也,彼縱不言神仙,其功名亦可以垂世,不言功名,其文辭亦可以垂世。夷考抱朴子內外篇之論述,立言指事,根極理要,闓陳善道,箴砭時弊,而剴切之忱,踔厲之氯,有不可磨滅者。榷而論之,其卓然越乎後世之能言者,約有數端:
一曰發揚雅訓,藩衞儒敎,以忠孝仁信為本,去惡就善為歸,克欲遏情為則,是誠晉代一大儒也。
一曰破除流俗迷信,倡言攝生之法,以為淫祀妖邪,禮律所禁,而騁辭合宜,援證允鑿,其摧陷廓淸之功,有足多者。
一曰指漢風之奢僭,鑒吳俗之薄惡,明賞必罰,所以示安危之機,而皆經國之大略,為有國者所當誡也。
一曰揚仲任之餘波,接士衡之緒論,熟諳文學源流,深悉文中甘苦,淸新宏博,文彩燦然,實六朝文之先導。
若此正言竑議,廣駁曲引,窮搜遠喻,可以拯弊捄亂,施諸行事,固非毫翰之所備縷也。是以四庫總目提要雲:「外篇則論時政得失,人事臧否,詞旨辨博,饒有名理。」洵非虛言。又淸惠棟太上感應篇注序雲:「抱朴子所述漢世道戒,皆君子持己立身之學,初未嘗有悖於聖人,反而求之忠孝仁信友悌之間而致力焉,是亦聖人之徒也。」良有以也。
若乎抱朴子內篇,則言神仙方藥,黃白變化,養生延年,禳邪卻禍之事,而道術紛以多端,變態諒非一緒,故後世以沉迷無知,憑浮證偽,詭託近於祅訛,迂誕難可根源,且去聖渺遠,驗少妄多,詆譭之。是以區區既已述錄外篇,至內篇諸如白日昇天,化金銷玉,行符敕水,奇方異技之術,恐非淺陋末學所能窺測,故略而不述焉。
然則,抱朴子內篇,果爾悉是「語既不經,不可窮詰。」(梁啟超)者乎?茲請尋跡葛稚川之生平,高情逸想,傲物輕俗,視彼名位榮顯,毋啻浮雲遊塵,終以神仙導養之法為事,如內篇塞難卷雲:「顧會以顯而求諸乎隱,以易而得之乎難,校其小驗,則知其大效,覩其已然,則明其未試耳。」而諄諄立言,誾誾修業,校鍊衆方,證驗仙術,或有其獨知之耳。職是之故,讀外篇而不讀內篇,猶登山者未陟其巔也,乃覽其篤論,約其歸趣,漸漬歷年,眼膺彌久,而後窮源竟委,剖析疑似,則其孤懷閎識,殫見洽聞,有可以遠世俗,塵慮,趣神仙之妙旨者也。雖然,長生服食之事,固吾儒所不道,而天道邈遐,鬼神難稽,吾人亦不必謂之有,又亦不敢保其無也。明陸夢龍雲:「小說家者流,閭裏小知之所及,方可綴而不忘,以備採擇之用。況鬼神之說,六經不廢,胡可槩為夷蔑耶?」而管子牧民篇亦雲乎:「不明鬼神,則陋民不悟,不祗山川,則威令不聞。」是鬼神野談,因果報應之事,用之傅敎,長益世道人心,亦不細矣。他若導引延養之方,常以寬泰自居,恬淡守靜為主,足可忘世味,去健羨,而吐納屈伸,礱鍛形體之道,實亦養生之大律,祛疾之玄術也。俗雲:「不以璞非崑山,而棄耀夜之寶;不以書不出聖,而廢助敎之言。」稚川忠厚惻怛之心,陳善閉邪之意,尤非後世屬筆之士,所能及之者也。因之,「所就者大,寧恤其小」,如何因神仙詭秘之想,方技誕妄之語,而概以攘斥?抑四庫總目不雲乎:「即其不合於聖人者,存之亦可為鑒戒,雖有絲麻,無棄菅蒯,狂夫之言,聖人擇焉。」敢取以為法焉。故不揣譾陋,復取內篇,爬梳抉摘,索賾探微,籠圈要旨,著以己意,並揭其清芬,剟彼瑕礫,編而貫之,俾闚涯涘,惟識在缾管,何能矩矱,塵山露海,倘有裨乎?至見仁見智,寧強人以必同,但求義蘊之近是,斯亦可矣,紏謬繩愆,是所望於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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