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學蠡測
自序(哭母代序)
六十八年四月一日,吾兒耕生與吳素予小姐訂婚之期,獲悉吾母逝世噩耗,為女兒力立,在美幾經探詢查究而得之者。流傳三千里,棄世十數年矣!享年六十有八。去吾鄉河北,遠至東北之吉林省,依甥女文麗,困頓共活,蓋凍餒以歿者。先是吾姊尚在,家既遭橫禍,乞討奉母,姊體素弱,虐政迫害,卒不堪忍,遂罹胃疾,年甫六十而逝,吾母因往依姊之女文麗,文麗姓張遂任艱難,奉養外祖母,以迄晚年。其夫殆在吉林,以伐木為生者,嗟乎!人間慘痛,孰逾斯者!
光義匝月喪父,姊劉讓女士,時年僅二齡。煢煢孤寡,母撫二孤,雖不虞衣食,而艱困能活者,仰賴外祖母宮太夫人之佑護。姊天性仁厚,當吾家小康時,濟貧惜老,溫如靄如,於其弱弟,分多讓少尤百般呵護。雖為孤兒,母子姊弟,相依為命,天倫溫馨,至今思之,尤覺芬芳。人也如此,而遭遇之慘,命運之乖,竟至於斯,天理之為人所賴者烏乎在!
三十二年光義甫卒業於上庠,母親堅百忍養育其子者,有所成矣。而少年義氣,不欲留居,日人佔領之鐵蹄下為活,決意南行,遂返鄉省母。斯時故里,已雙重淪陷,風聲鶴唳,殆非知識青年所能留,稍一不慎,則性命殞喪於呼吸之間,因未得覲見吾母,涕泣狼狽而逃。四十三年望中猶記也。
既至後方,家世務農,又遠離鄉邦,無人事援引,淵源倚仗,唯有教書一途,謀糊口耳。自斯以往,終身為業。三十四年,對日戰爭勝利,附院還鄉,喧騰衆口,而非一個教書人能力所能任;尤非一個教書人,所敢希冀。卅七年,大好神州,已大半變色,友人以為可佐助其在台工作,藉以來台。數十年吾亦橫暴時遭,侮辱遝來,興至輒現,其間亦有匪人所能堪者。
死生命也,其猶夜旦之常,匪人力所能與;而吾母吾姊,所遭之殘酷痛楚,身為人子,痛悉之餘,情何能堪!吾之所遭,較諸母姊,或猶有稍勝者?此韓子所謂“大爭之世”,老氏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者也。莊生曰:“處於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幸也。”如此以言,吾又敢誰怨?而世之親情可貴,手足義重;然竟有迫人,棄骨肉之天親,斷手足之至情者,尚在所多有。嗚乎!孟子曰:“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
斯帙所載多有承東方雜誌刊佈者,慮其散佚,集結成編,今荷其同意出版,敬申謝意!
一九八五年,六月既盡序於新莊之擁玉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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