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經精華(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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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序(不完整)
中國文化歷史的悠久與豐寓,在世界各國文化史中是罕見的。正因為它的悠久與豐富,也構成了中國文化史的複雜性;也因為中國文化史的複雜性,使古今一些學者對這一複雜體中的複雜關係縷析不清。如儒、釋、道是構成中國傳統文化的三大支柱,然而把儒當成一個宗教與佛、道並列,不僅降低了儒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地位,也不倫不類。儒在中國二千多年的歷史上始終是一個學派,不是擁有相應的組織體系和眾多下層信徒的宗教。研究中國文化史時三者缺一不可,研究三者各自產生、發展的歷史時,釋、道可歸入宗教史研究的範疇;儒,則應歸入學術史研究的領域。就道來說,它又分道家學派和道教,也是不應混淆的兩個領域的兩個不同概念。這一點,中唐儒學大師韓退之也未把它區別開來。他為振興唐朝,維護統一,提倡儒學道統而反對盛行於當時的佛、道二教,卻把老子當成道教的始祖,把道教與道學捆在一起批駁。
學科領域的界定和對這種界定的認同有賴於研究的不斷深入,然而,由於中國文化史是一個豐富而複雜的存在,不同認識和認識上的混同也並非不可思議。就道教講,除了時代政治需要和思想意識構成其思想體系外,必然還會吸取前代學術思想的資料。道教在中國漢魏時期形成,除了在中國古代宗教、民間巫術、神仙傳說、方士方術、孔孟儒學、陰陽五行、醫術養生等領域裡吸取必要的營養外,主要是從先秦老莊哲學和秦漢道家學說中尋求自已的理論根據,而且,還把老子李耳作為他們的始祖。
下面,借編纂出版這部《道經精華》的機會,從學術史的角度勾勒一下中國道學體系的形成、發展、演變的輪廓,使讀者在讀這都書之前,對中國道學先有一個概要瞭解。
一
中國道學分早期的老莊道學和後期的黃老道學。基於文化發展史的連續性,還有必要簡析一下道學發展的余續及演變。
先講以老、莊為代表的早期道家與道學。
在司馬遷《史記·太史公自序》裡司馬談“六家要指”中提出“陰陽、儒、墨、名、法、道德”之後,《漢書·藝文志·諸子略》予“六家”之外,叉別立縱橫、雜、農、小說四家,合稱“諸子十家”。十家中,儒、墨兩家形成最早,其論爭,開春秋末及戰國時期“百家爭鳴”先河。故韓非稱為“世之顯學”《《韓非子·顯學》)。老莊道學則是後儒墨兩家產生的一個重要學派,這個學派在中國思想史上產生了深遠影響。早期道家的先驅人物“楊朱之學可以說是戰國早期介於墨翟、孟軻之間的‘顯學”,楊學與儒、墨之爭是戰國早中期之交‘百家爭鳴’的主要方面。”(吳光《黃老之學通論》16頁)在司馬談稱呼“道家”、“道德家”和司馬遷稱呼“黃老”前,“道家”與“黃老”學派皆有實無名。
《史記·老子傳》說:“老子者,楚苦縣(治所在今河南鹿邑東)厲鄉曲仁裡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老子修道德,其學以自隱無名為務。居周久之,見周之衰,乃遂去。至關,關令尹喜曰:‘子將隱矣,強為我著書。’於是老子乃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餘言而去,奠知其所終。”“老子之子名宗。宗為魏將,封于段幹。宗子注。注子宮。宮玄孫假。假仕于漢孝文帝。而假之子解為膠西王卬太傅,因家于齊焉。”“世之學老子者則絀儒學,儒學亦絀老子。‘道不同不相為謀’,豈謂是邪?李耳無為自化,清靜自正。”比較全面地敘述了老子姓氏、籍貫、官職、子嗣世襲、生活著述及其學說的主要特點。《老子道德經》之名與分八十一章,當是漢代以後的事,大有可能起于東漢的玉弼。他的時代與關尹同時,生活在戰國中前期,稍晚于孔丘。從一《老子》書的結構體式和所表現的思想邏輯,應是他一個人完成的專著。這一點與《論語》、《孟子》、《莊子》都不相同。 “道”是老子思想的核心,他的天道觀、歷史觀都是以“道”為本源的,即“惟道是從”(二十一章)。他說:“道,可道,非常道。”(一章)“天乃道,道乃久。”(十六章)“道之為物。”(二十一章)“道法自然。”(二十五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四十二章)從這些言論中表明,老子所說的“道”是永恆存在,所以無法用語言表示出來,道具有物質性質,是取法于自然法則的,能生成世間萬物。在老子的天道觀裡的“道”,不具有人格神的機制,不能罰過賞功,然能給人造福,這在客觀上是對有特權、能賞罰“天道有知”的宗教迷信思想的回擊。老子把“道”作為一種永久存在的自然法則,有自己運行的規律,似是唯物的,這都表現了老子哲學的進步性。然而,他雖然把道與天聯繫起來,卻仍然是非物質的觀念存在,其本體論還是抽象的觀念。所以,因老子道是個複雜的客現存在,說它是唯心唯物同時存在的理論體系,無不可;從上述 具體分析看,老子道的本體仍然未超出唯心範疇,而又具有客觀性,有的學者把它歸結為客現唯心主義也無不可。說老子哲學理論未能完全跳出唯心主義範疇,還在於他的認識論是唯心的,《老子·四十七章》中說:“不出於戶,以知天下;不窺於牖,以知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聖人弗行而知,弗見而名,弗為而成。”這就把聖人神秘化了,是不折不扣的唯心主義先驗論的認識論。
老子的歷史觀。出於他沒落貴族的階級本性,墮入只可歎息而無力反抗的弱者的小農地位,他希望歷史倒退到原始的部族時代,謂之“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複結繩而用之。至治之極一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業。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回到“結繩而用,的“小國寡民”的社會,確實會免除剝削壓迫,然要達到美服甘食卻是空想。雖說是為倒退,這種空想社會思想,對後世有影響,也表現了個體小農對當時社會的不滿。老子的社會觀。老子在周做了三十年的收藏史,他不僅閱歷豐富,也是一位有知識有學問的文人。他對諸多社會問題看法雖然反映了他消極處世的一面,然而,有許多理論可作為後世借鑒,是有積極意義的。老子“以道蒞天下”宗旨是“無為”,他說:“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天下多怨,而民彌貧;民系利器,而邦家滋昏;民多智慧,而邪事滋起;法令滋章,而盜賊多有。是以聖人之言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五十七章》)老子在多處都講到“無為而治”、“清靜守正”,《三章》雲:“為無為,則無不治矣。”《十六章》雲:“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四十五章》:“清靜可以為天下正”,《四十八章》:“以至於無為,無為則無不為”,等等。這就是老子“無為而治”、“清靜自正’’的政治主張。這種為“君”——聖人設計的“南面治國之術”,不為之聖人難以做到,即便以之行事也不過是消極的政治。不過老子這一政治主張的提出是有其深刻用意的。當他和他的階級墮入被剝奪被壓迫的社會階層時,自然地會對這種剝奪、壓迫感到由衷的不滿,可是作為弱者而不可能起來反抗,又不像儒家的孔丘能提出改良的政見,所以,才竭力希求統治者能做到“無為、好靜、無事、不欲”。他指出:正是由於統治者的貪婪,才造成了下民的饑餓與災難。如《五十三章》:“朝其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采,帶利劍,厭飲食;則貨有餘,是為盜芋。”《七十五章》:“民之饑者,以其上食稅之多也,是以饑。民之難治者,以其上之有為也,是以難治。”這雖非直接的反抗,卻也是無情的揭露。所以,有學者說,在先秦諸子乃至中國哲學史上,老子最先發表了較為系統的抨擊不合理的剝削制度的言論,它們對後世被壓迫被剝削者與統治者的鬥爭頗有啟迪和助益。這也證實了老子的政治思想在客觀上具有的進步作用。
然而,在老子的政治思想中有這樣一些內容:“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貞臣。”(《十八章》)“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複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十九章》)“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往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三十八章》)這種愚人之論和否定一切的思想雖然是對“聖人”的詛咒,滿含著他對統治者的憤慨,卻也為統治者的愚民政策提供了理論根據,它們則完全是消極的。
老子哲學對中國哲學史貢獻最大、影響最深遠的是他樸素的辯證法思想。他提出事物“反者道之動”的命題,發現了事物對立統一的矛盾關係。如在《二章》中說:“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天下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恒也。”《四十五章》中又說:“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詘,大辯若訥,大巧若拙,其用不屈。躁勝寒,靜勝熱,清靜可以為 天下正。” 這些“美醜”、“善惡”、“有無”、“難易”、“長短”、“高下”、“音聲”、“先後”、“盈缺”、“巧拙”、“靜熱”、“躁寒”等矛盾例證,說明了對立的雙方相互關係。這種矛盾、對立統一的辯證法思想反映了當時人對客觀世界認識的水準,也是老子對中國早期哲學的新貢獻,就這一點說,老子同時代的哲人皆無能企及。他將這種辯證思想用於社會事務與日常生活,也得出了許多精彩的見解。如“曲則全,枉則正,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二十二章》)“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去之,必固舉之,將欲奪之,必固予之。是謂微明;柔之勝剛,弱之勝強。”(《三十六章》)“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四十一章》)“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丸成之台,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六十四章》)“堅強死之徒也,柔弱生之徒也。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拱。故堅強處下,柔弱處上。” (《七十六章》)“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莫之能先。”(《七十八章》)這些理論都為後世思想家繼承發揚。
中國文化思想史上的諸子十家各派之學,都是在春秋末、戰國初“百家爭鳴”產生之後才逐漸形成的,各派的學術思想皆可在商周的文化思想中找出根源,然因以老子為標誌的道家學派的形成比儒、墨稍晚,在老聃之前是否有個孕育過程呢?馮友蘭認為“老莊皆繼楊朱之緒”(《中國哲學史》上冊,1930年初版)。楊榮國認為“楊朱是道家,且是道家的真正創始者”(《中國古代思想史》),也有人不同意以上意見。或認為楊朱非道家,而是楊朱學派;或認為他是老聃的弟子。《莊子·駢拇》、《徐無鬼》等也講到楊朱,把他與儒、墨、楊、秉(指公孫龍)、惠施並稱,為五家之一。可見楊朱之學在當時確為一家。從《孟子·滕文公下》所說:“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於楊,則歸於墨。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閑先聖之道,距楊墨,放淫辭,邪說者不得作。”《盡心下》說:“孟子曰:‘逃墨必歸於楊,逃楊必歸於儒。歸,斯受之而已矣。今之與楊、墨辯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圈),又從而抬之。”這一方面說明楊朱學派影響之大,時代當晚于孔而早于孟。孟子一力辟之,以其為攻擊的主要對象。另一方面,也指出楊朱學說的主要觀點“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楊子也崇尚自然本性,正如《荀子·王霸》等記“楊朱哭衢”與“墨子泣絲”一樣,重視人與事物的本性。從其學說看,“貴已”與崇尚自然確與老子學說相近。如果說老子生於其後的話,其學說受楊朱影響是完全可能的。從這一點思考,說老學濫觴于楊朱學說也無不可。
其實道家學派最早的代表人物,是被劉勰《文心雕龍·諸子篇》稱為諸子之首的鬻熊。勰雲:“至鬻熊知道,而文王諮詢,余文遺事,錄為《鬻子》,子之肇始,莫先於茲。”今本雖為後人編輯,然必有古本為依,自漢唐等志及宋人書錄多有著錄,且列入道家可知。就學求觀點上看也近是。如《列子·力命篇》中講到人“自生自死,自厚自薄”應順乎自然天性時於接引鬻熊及老聃的話作證,可以看出他們的關係。原文是:鬻熊語文王臼:“自長非所增,自短非所損。算之所亡若何?”老聃語關尹說:“天之所惡,孰知其故?”巧得很,所引老子此語正是今本《老子·七十三章》中的兩旬,一字不錯,可證《列子》引文《鬻子》也必以古本為據。這段引文一下子把鬻熊、老聃、關尹、列子四人的傳承關係講清了。至此,可以把自鬻子到楊朱崇尚自然及“貴己”之說看成是早期老莊道學的孕育階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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