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內七篇類析語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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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 序
莊子一書,是我國儒道墨三大根本學術中,代表道家的主要著述。就其內七篇說,不獨是上好的文章,也是代表著先秦,——嚴格的應該說,戰國末期那種時代背景裏,所能產生的偉大思想。它是應該列入哲學範疇中,而不應該被列入空靈虛誕的學問中去;但事實卻不然,從魏晉以後,作如此看法,如此想法視莊子為虛玄的人,實在太多了。我想所以會如此,應有兩種原因:一、因為莊子對他所處的那個時代,是厭惡的,是不滿意的,但他知道,必須身處其中,既無法逃亦無法抗。因此他在精神苦悶之餘,力求解脫,求幻想式的解放。於是想像中有神人至人一流的人物,若藐姑射山之神人者流,能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河漢沍而不寒。因此莊子的書,被看作玄虛的書了。二、莊周的聰明,從古到今,很少有人能望其項背的。亦因此,對他的書能瞭解的當不會太多;對他講的話,也不太懂。在似懂非懂之餘,所以莊子的書,就成了玄而又玄的學問了。還有些一人,明明的不甚曉解,而又偏要充解者,說些連自己也不太懂的話,可真把莊子貶入虛誕的領域中去了。
事實上,莊子的書,不獨不虛誕,而全書多血淚斑斑的話,把戰國那個時期,知識分子所受所感的痛苦,一股腦兒在他的文章中,反映了出來。發他人之所不能發,道他人之所不敢道。千古文人,惟莊生是傑出且偉大的!既如此說,我們就應該先討論莊子所處的時代。戰國末期,周天子衰微到連個傀儡都不如了。那時的部落式的,政治體制,正在崩潰;一天下的思想,正在興起,有野心的大國秦齊楚等,都想作天子,為共主,一統天下。較弱的國家,就拚命的掙扎,苟廷殘喘,力求生存。因此戰火頻仍,迄無寧日;人命賤微,不如鷄犬。百姓是痛苦不堪的,難捱難過的。大家都不知道,明天所遭遇的日子是什麽!明天又如何渡過!百姓日在痛苦之中,好在他們過一天算一天,由於知識有限,既無遠大的理想,也就沒有精神方面的苦惱,只要能夠活下去,餓不死,也就算了;但知識分子,就沒有那麼簡單了。
春秋而後,封建制度,逐漸動搖,各諸侯國內士室威脅公室,像魯國的三桓,齊國的田氏,晉國的六卿,日益壯大,公室所受的壓力太大;在國外由於抗侵淩禦大國,也亟需要事權的統一,所以各諸侯國逐漸停止了分封制度。這樣一來,一些貴族的出路成了問題;久了生活也成了問題,於是這些沒落的貴族,秉持著他們舊日以貴族身分所得的知識,過起教書生涯。這就是開私人講學之風了。孔於是其中的尤者,傑出人物,設舘授徒,為廣招徠,有教無類,教誨了弟子三千人。此後知識分子,為了生活,大多走上了這條路子。就這樣子,師授徒,徒再授徒,師師徒徒繁衍不息。過去統稱這些人為士,自然不同於封建制度中的上,就是現在的知識分子了。
春秋以迄戰國,這一類的人,日漸增多,就形成了一個階層,一種行業。這些人,自然也良莠不齊,優劣不一。不管他們的良莠優劣,總之;這些人手既不能提,肩亦不能擔;又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不能從事生產,先天就決定了,非依傍世君國主統治階層的門戶,不足以為活,他們上焉也者,自可得君心執國政,像衛鞅張儀范睢的在秦,吳起的在楚,樂毅的在燕,田單的在齊,藺相如的在趙。這人自然可以鳴鐘列鼎而食;堂上一呼,堂下百諾,灸手可熱,榮極一時;但得意的人,畢竟是少數,不得志的自然多。既不得志,又不甘寂寞,難免徧急牢騷;也有些天性較比高潔,於統治者及其爪牙,所作所為,難免忿既不平,興風作浪的,自然也不會少;能被錄用的人,也不會太多,於是這些人,互相傾軋攻訐,不能「安分」 。在統治者的眼裏,自然認為這些人,難治難養,與其養癰遺患,不如嚴格控制,甚或一殺了之。戰國時期是知識分子出盡風頭的時期,也是殘遭屠毒的苦難時期。莊周就生在這個時代,他聰明,他高潔,這些事實,看到眼裹,受在身上,難甘緘默,又恐慘遭殺戮,因此,用他汪洋放恣之言,寫他的無端涯之詞。這也算「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了。錢穆氏說,莊子是衰世之學,真是一語中的卓見雋語。
從這個角度解莊子的,尚未鄉見;不揣固陋,欲從這絛路上,研究莊子之書;除拙著已發表者外,又寫成此帙。因為近年來,講授此書,學生瞭解困難,不知由何入手;稍樸直的,一莧不知莊子何所雲。莊於的內七篇,不獨是文章的精華,也是莊子思想的焦點,也多認為出諸莊周手著,外雜篇自然不能相提並論;如對內七篇有了個概念,繼續研讀,當較容易;也因我課務叢脞忙碌,先寫成這一部分,應學生的急需,先出版此帙。命之曰,「莊子內七篇類析語釋」 。類析者,把內七篇中,其義相近者,分別歸納在一起,所以如此,是為了讀的學的人,容易瞭解些;語釋者,是把難懂難解的語句,用較容易懂的話,加以解釋。雖以內七篇名之;但外雜各篇中,有意相近者,也附列於後。此帙非教科書,但為初學初讀者所寫,也貢獻給研究莊學的人作參考。惟囿於材質窳敗,讀書不多,兼以匁卒成篇,疏漏總是難免的。幸方家學者,不吝賜教,實是馨香禱望的!
又此帙之撰,仍是為了,紀念我終生劬勞,含辛茹苦的祖父玉峯公,和存亡莫蔔的母親 張太夫人,以及胞姊劉讓女士。
此帙撰寫的時候,得顏生玲薰很多的幫助。舉凡參考書的借閱,材料的整理排比,初稿 的繕錄校對,都假手於伊。顏生天資明敏聰穎,上進心切,吸收力強,實一有志有為青年,可為忘年交。誌此以致謝意。
是年三月兒子雨生獲得美國布魯明敦印第安大學生化博士學位,特此誌之。
一九七五年五月,序於燕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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