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神學概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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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我寫這本《道教神學概論》,既不是想標新立異,弄個時髦詞彙『神學』玩玩,也不是要崇洋媚外,跟著別的宗教後面人云亦云。我寫這本《道教神學概論》的唯一目的,是為了給道教的教義思想有個明確的定位和較完整的概述,為培養和造就當代『高道』做個墊腳的鋪墊。道教是個有信仰的實體組織
1981年,我進入中國研究宗教的學術界行列。當時,正是經過十年動亂,撥亂反正,恢復和落實宗教信仰自由政策的時候。1986年《上海社會科學院學術季刊》的第2期發表了我的論文《論宗教系統》。這篇論文後來被翻譯成法文,發表在法國遠東學院的1988年4期《Cahiers d’Extceme—Asie》上。這篇論文運用的系統方法曾被人評價為中國宗教學研究的一項突破。國際學術界還認為我對宗教系統的論述受到法國學派的影響等等。就我作者本人來說,這篇論文只是論述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任何宗教都是由宗教徒、宗教組織和宗教思想組成的社會實體,是人類社會的精神系統的一支。它既反映著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給人帶來的苦難,也寄託著宗教徒對於現實苦難的抗議和哀歎以及對於理想生活的希望和追求。在下同的歷史時期,宗教對於社會的進步產生過促進或者阻礙的不同作用』。這篇文章是有針對性的,那就是針對當時中國存在的對於宗教認識的『左』傾思潮。指出『宗教系統的三個要素之間,在一般情況下,對系統發展起關鍵作用的只能是宗教徒』,而『宗教系統作為一個賈體是由信仰相同的宗教徒所組成的,因此形成了一定的社團性』 ,因此宗教問題說到底是人的問題,而不是單純的思想問題。
三十年來,中國人的宗教信仰自由作為公民的權利被寫進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筆者從事研究工作的對象一一道教,也得到了全面恢復和振興,出現了近百年來道教史上從未有過的發展黃金時期。這一個時期,除了道觀修復開放、道士恢復培養、宮觀香火旺盛、各種經籍刊印以外,還有一個重要標誌,就是全國各地新建或者恢復了各省市和縣級的道教組織一一道教協會。一批批青年道長作為道教界的代表人物進入各級人民代表大會或者政治協商會議,參政議政。道教作為一支實體力量出現在中國政治舞臺上。
但是,一些青年道長常常問我,他們在這樣的舞臺上代表的是道教,可是,是代表從道才三十年的他們個人自身?還是代表那佔據『l畝3分地』的道觀?還是代表每年幾萬幾十萬拜神的信徒?還是代表坐在殿堂上天天慈愛地看著眾生的神靈?這些問題提出的說法似乎都對,但是似乎又都不完整。他們代表的是甚麼?我回答他們,他們是代表著道教這個社會實體。道教這個實體同其他社會實體一樣需要經濟財力的支持,這個實體中的人同別人一樣需要衣食住行。但是,他們之所以成為代表,那是因為他們代表的實體同其他實體有不同的地方。道教這個社會實體同別的社會實體下同的地方就在於它具有道教的信仰,有著有神論的思想信仰。從這個意義上說,在中國政治、經濟舞臺上活躍的青年道長們只能是道教有神論信仰的代表。離開了這一點,道教協會就不成其為道教信仰組織,道教徒也不成其為道教信徒,這些青年道長在國家的權力機構和諮詢機構中自然也就喪失了代表性。道教信仰是有神論的信仰
我們常常習慣地稱中國是一個多宗教而宗教徒只佔少數的國家。在歷史上,中國確實不是一個有國家宗教的國家,也從來沒有讓一個宗教佔據著社會思潮的主流。但是,這並不等於說中國歷來是一個無神論佔統治地位的國家。
我們常常有意無意地默認一種觀念,似乎中國人除了宗教徒都是無神論者。事實證明,這是一種錯誤的認識。中國自古至今就有天、天帝、老天爺的觀念。中國的皇帝歷來自稱『奉天承運』,歷來自稱是『天子』 ,也就是是『天帝』或稱『昊天上帝』的兒子的意思。而大多數中國人都保持著『敬天祭祖』的傳統。『敬天祭祖』是上古三代就已形成的有宗教意義的儀禮。這個儀禮後來演變成為民間習俗,一方面包含著『孝親報本』的倫理內容,另一方面它的深處又蘊涵著天有神、祖有靈的宗教理念。每當清明,人們只要站在公路兩旁,站在山野上和公墓裏,看著那裏擠滿在墳前放供品、燒紙錢、點香燭的人群,你就會明白幾千年傳承下來的『敬天祭祖』傳統的力量。可以肯定,參與『敬天祭祖』的大多數人並不是宗教徒。然而,嚴格地說,這大多數人也不是無神論者。在他們的潛意識裏存在著超自然的力量,存在著祖先的靈魂觀念,說不定他們晚上還怕鬼。正確的認識和估計應該是,在中國的總人口中,除了無神論者,除了有神論者的宗教徒,這樣一種對於神鬼半信半疑、將信將疑的人恐怕佔據著大多數。這樣一個數量浩大的人群,既是無神論者的後備軍,也是思想深處具有超自然力量觀念的有神論意識的非宗教徒。這個數量浩大的人群是『敬天祭祖』習俗傳承的主要載體,也是有神論者的後備軍。如果以上的分析能夠成立,那麼,在中國,有有神論思想觀念的人就不是少數,一個人有有神論思想觀念也不是甚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只是在二千年裏,由於儒家思想鄙視『怪力亂神』是社會的主流思潮,加上近百年來,由於科學主義思潮的影響,有神論思想又被戴上了愚昧、反科學的帽子,因此,在儒生或者有儒家思想的人的眼中,在崇信科學主義的人群的心目中,信仰宗教的人,不論是信仰道教或者任何其他宗教的人都變成了另類,受到主流思潮的鄙視。進而在『十年動亂』中,宗教徒就被打成『牛鬼蛇神』。今天,當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憲法》規定『宗教信仰自由』,宗教徒和非宗教徒同樣享有公民的權利,並承擔同樣的義務的時候,有無神論思想的人同有有神論思想的人應該具有同樣的社會地位。這也正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神聖的議會中,出現了穿戴道士服飾的人的原因。
道教的信徒具有道教的有神論思想。道教這支社會力量以具有自己的神學信仰出現在各種社會活動之中。這是中國社會發展進步的標誌,而不是中國社會發展倒退的標誌。
道教的信徒明確地表明自己具有道教神學信仰,同時尊重無神論者和其他宗教信徒的信仰,並且自身得到社會的尊重,得到無神論者和其他宗教徒的尊重。這是中國社會發展進步的標誌,而不是中國社會發展倒退的標誌。一個道教徒同樣是一個推動中國社會發展進步的好公民
近百年來,人們常常有意無意地認為,信仰宗教的人都是不同尋常的人,似乎信了宗教就不吃人間煙火了,信仰宗教的人似乎天然地與社會格格不入,似乎天然地反對社會發展進步。於是,人們常常有意無意地把信仰宗教的人當成怪物。
中國實行改革開放以後,經過撥亂反正,現在,人們對於宗教徒有了比較客觀的認識。二十五年前,我在《論宗教系統》一文中曾經這樣分析過『宗教徒』,『宗教徒作為活生生的『人』,同自然界以及社會的政治經濟等要素都有密切的關係,這是因為宗教系統本是一個開放系統。宗教徒和非宗教徒儘管有著信仰的差異,但是,作為『人』的基本需要卻是相同的,也就是他們『必須能夠生活』,『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它東西』(<德意志意識形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l卷,32頁,人民出版社,1965年)。不論是宗教徒或是非宗教徒都必須在社會生活中確定自己的地位,並且由此決定他們的物質生活以及他們的包括國家、法律、哲學、道德、藝術觀點的精神生活,當然也決定著他們的宗教生活。不同階級的非宗教徒可能有不同的宗教觀,而下同階級地位的宗教徒的國家觀、政治觀、道德觀可能有更大的不同。正如宗教觀念必須由物質生產的方式來解釋一樣,宗教徒的宗教觀也只能由他的階級地位和物質生活方式來解釋。宗教徒之所以成為宗教系統中最活躍的,也正是由於他們反映著社會的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的最新要求。把宗教徒理解為不食人間煙火、和人類生活格格不入的『異人』是不符合事實的,把宗教徒描寫成除了『天堂』毫不關心人間的國家、政治、社會經濟等生活的『超人』也是下符合宗教系統的客觀事實的。歷史上有關宗教『異人』和『超人』的記載無不曲折地反映著當時社會生活中存在的種種問題。』從這樣的分析出發,我們就可以明18為甚麼具有有神論信仰的宗教徒和沒有宗教信仰的無神論者,可以在議會中共同商討國家大事,可以合作處理各種社會事務,可以共同為中華民族復興大業貢獻力量。
道教是中國宗教。歷史上乃至當今世界上信仰道教的道教徒,不論是具有神職的道士或者一般信眾,主要還是中國人,或者在海外生活的華族和華裔同胞,儘管現在在有些國家已經出現了極少數道士裝束的洋道士。
道教文化繼承了道家文化,從魏晉南北朝以後,就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三大支柱之一。在中國社會發展和進步中曾經發揮了積極的作用。
在中國近現代歷史上,道教徒和祖國同命運,抵抗外國軍國主義侵略,喊出過『上馬殺敵,下馬修道』的口號,為了支援民族民主革命鬥爭,一些名山宮觀成為革命部隊的指揮中心,一些道±直接參與傳遞情報、奪取武器彈藥和治療傷病員等活動,一些名山宮觀還因此被燒殺擄掠,不少道士還獻出了生命。
從政治層面上看,有神論者的道教徒同無神論者的革命戰士,完全可以
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為民族民主革命共同奮鬥。
從社會事務層面上,在國家困難、民族遭災、人民痛苦的日子裏,一些宮觀接納避難的民眾,給住宿,給糧食,給醫病。在形勢好轉以後,一些道士利用『十道九醫』的優勢,開展施診給藥、撫恤貧弱、收養孤寡等救濟活動,為中國社會的穩定和發展貢獻了力量。在一些被外國侵略租借的地區,道教更是以有神論的信仰和民俗活動維護了中華民族的根系,為這些地區百年後的回歸祖國發揮了難以替代的巨大作用。
以上事實說明,道教徒雖然有自己的有神論信仰,但是,毫不妨礙他們同樣可以成為積極參與社會發展進步活動的一員。當代中國社會的領導人之一曾經要求『改革不適應社會主義的制度和宗教教條,利用宗教教義、宗教教規和宗教道德中的某些積極因素為社會主義服務』。這裏說到的『宗教教義、宗教教規和宗教道德』,自然就是宗教神學的內容。這一要求肯定了宗教神學中的某些積極因素可以為社會主義服務。
當然,要挖掘道教神學中的積極因素,就必須對於道教神學要有個全面和系統的瞭解,對於道教神學要有一個明確的定位。這樣才能從『宗教教義、宗教教規和宗教道德』中發掘出『某些積極因素』。於是,就有了這本《道教神學概論》。
近三十年的中國道教史的研究,都指出,從清代以來,道教教義思想發展的停滯,道教沒有出現能夠影響全域的『高道』,是道教出現衰世的主觀原因。隨著近三十年來道教的全面恢復和振興,正如許多前輩道長所言,道教遇到了發展的黃金時節。但是,道教發展面對的一個瓶頸就是缺乏有信仰的合格的『有道之士』,特別是缺乏有影響全域能力的『高道』。一位高道的出現有各種各樣的歷史機遇。我們能夠做的就是為這樣的高道登上歷史舞臺,創造條件。這部《道教神學概論》就是想為『高道』出現做一個鋪墊,做他們邁向成功之路的一個台階。有了一大批有信仰的合格的『有道之士』,道教自然就能夠為中華民族的復興大業做出更大更實在的貢獻了。
我自知水平有限,對於本書能不能為實現上述目的服務,實在沒有把握,因此,我誠懇地等待著道教界的同道和學術界的朋友批評和指正,也期待著『有道之士』在批評本書的過程中迅速健康成長起來。
是為序。
陳耀庭
2011年5月於中國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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